My grandma just passed away

我奶奶在2020年农历正月初一过世了,享年89.5岁,自然死亡离开的,走得很平安。除夕晚上回到家,我妈跟我说奶奶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我特地下楼去看了一下,她躺在床上半睁着眼,呼气急促没有规律,完全不省人事,情况确实不太好。

初一早上再去看的时候,就没有生命气息了。

今年情况特殊,恰逢”武汉肺炎”冠状病毒肆虐荆楚大地,我们老家离武汉非常近,是重灾区,村委不允许大张旗鼓。若按往常,这一类红白喜事,都是要大摆宴席的,血缘关系近的父老乡亲们都会请来吃席,丧葬礼仪会办得热热闹闹。唢呐吹奏、敲锣打鼓、炮竹鞭炮这些必不可少,童年时期碰到出殡队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在丧葬队伍后面玩耍。

今年一切从简,从讣告到出殡总共3天时间。村里面的习俗还是讲究入土为安(我提议过火葬父辈们没同意),明天出殡,今晚由我来守夜,坐在她的灵柩旁边,很多陈年往事一下子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小时候她去集贸市场卖菜回来给我带的烧饼、她和妈妈吵架、暑假里她做的那些好吃的肉馍馍…..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地掉下来,那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时间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们从年少无知到长大成人,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到养儿方知父母恩……忽然想起有人说过”成长不一定能够得到,但一定会失去”……

翻阅QQ空间,找到7年前我写我奶奶的那篇文章,重读了一遍,我觉得写得挺好,现在恐怕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了,我直接把它贴到这里来吧,当作对她的一份思念。

现将原文摘抄如下:

肖氏家族之奶奶篇

2012/02/18

其实一直有想法写一些关于我奶奶的东西。作为她老人家的长孙,在我们肖家的所有兄弟姐妹当中,毫无疑问,奶奶是最疼我的了,而在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接触奶奶最多的和了解奶奶最多的也是我。在从一个普通青年往文艺青年转型的过程中,我也一直有计划来提高自己的文笔功力,所以今天得以有此文。

我很喜欢史铁生写的《我与地坛》那篇散文,里面把一个儿子对母亲的那种思念和爱表达地既朴素而又淋漓尽致。对于写我奶奶的这篇文章,多是我个人的回忆,缺乏作家的那种底蕴,写不出那种味道来,但我尽力把它写好。

废话颇多,正式开始。

奶奶姓梅,全名梅红莲,这是她们那个年代很通俗很常见的一个名字。奶奶她祖上是哪里我现在已经打听不到了,因为她的兄弟姐妹现在一个个的都不在世了,而她本人今年也有81岁的高寿,上了年纪的人眼睛昏花、耳朵不灵敏、记忆力衰退,每次我问及她本人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知道是她没听懂我在问什么还是她听懂了但记不起来有多少。反正次次是无果而终。只不过在我问到“你还想不想爷爷”的时候,她会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死都死了那么多年,还想他做什么”,我就扑哧一笑,她老人家很实在。

我奶奶跟我老妈的婆媳关系这20多年里面几乎从来就没好过。20多年里,两个女人之间,恩恩怨怨,吵架斗嘴,不计其数。我的记忆里面好像有她们两人零星片刻的友好画面但是具体是那些事情我也记不起来了。还在读书的那会,我是极力站在我老妈这一边的,但凡她们两人一吵架的时候,我就冲到中间去劝架,先把我老妈连推带哄地弄进屋,然后再去“喝斥”我奶奶,说她“老东西,人糊涂”。那个时候不懂事,基本上凡事听我妈的,在选择偏颇哪一方的时候,难免有失偏颇;再一个就是实话实说,大多数吵架的时候理是站在我老妈这一边的,因为我奶奶有很无理取闹的一面,比如说不喜欢屋前屋后的邻居过来玩,比如说很不喜欢我姥姥家那边来客人。等到后来我长大了,当她们再吵架,我就会感情上地多偏袒我奶奶一些,因为年纪再比较大了,加上她老人家脑子又已经糊涂了,一个人在家里面待着很闷很孤独,没人陪说话,难免会有“老宇宙”爆发骂张三骂李四的时候,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我奶奶一如既往地无理取闹,这时候我也只能劝劝我老妈“这么多年了,奶奶她人也糊涂了,你说了也没用,她改得了嘛,由她去吧”。

其实,我们的生活里面充斥了很多无奈的事情。以前我奶奶是不这样的,我老妈刚嫁过来那会,听我姥姥说,我奶奶人还是很好的,待她都很和气,亲家母嘛,俩老人在一起说得来聊得来,感情还很融洽。老爸老妈他们结婚之后,我老妈怀着我,那时候家里面建房子,一切事情,前前后后全靠我奶奶一个人打点,夜里经常是忙到一两点钟还没有睡觉。为这个家,奶奶也是操了不少的心。只是在后来老爸得了病,害得我奶奶心烦意乱,性情才慢慢地变了起来。直到今天,我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我姥姥家那边的人,连逢年过节10几岁的表弟来我家串门都不要人家进门,想想看这有多难受。所以,很多时候,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很多男人造的孽,却需要由女人来承担和忍受。老爸得病,奶奶是首当其冲第一个遭罪的人,老妈毫无疑问则是受伤最深最重的一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小的时候,我们肖家湾还是处在未开垦的“原始”状态。打个赤脚,出门往西走,不出一点远,全部是一片片的菜园、池塘以及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那个地方称得上是我们的一片乐土,下河摸鱼,抓螃蟹,玩弹弓,掏鸟窝,捉知了,偷地瓜,那些绿地上面不知道留了我们多少的脚印。奶奶那个时候很要强,由于跟我老妈合不来,加上又是分家住(房子是连在一起的,就在隔壁),所以衣食起居全部是她自己来,60多岁的年纪,自己一个人在池塘边开了一块荒地,种点小菜自己吃,偶尔有多的,就挑到街上去卖。那时候每天的惊喜就是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等奶奶到街上卖完菜回来能带两个炊饼给我。呵呵,我每次的期盼奶奶几乎一次都没叫我失望过。那个时候最喜欢吃奶奶蒸的一种肉卷,那种味道很特别,特别到老妈不管怎么做,都就是做不出奶奶做的那股味道来,一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

还有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事情的主角其实是我跟我老妈以及我爷爷,这件事情,奶奶只是被动参与其中,也一并写在这里了。读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睡在我奶奶床上,早上起来从她口袋里偷了她7块钱。差不多20年前,那个时候7块钱算相当不菲的一笔零花钱了。那天到学校里面我很客气地带了几个小伙伴跟我一起去扫荡小卖部,买吃的买玩的,差不多把钱花了个精光。晚上一回来,就被我老妈抓住了打。老妈摆出一副悍妇的模样,拿着切菜刀,叫我跪在地上,前面放了个小板凳,教训我“以后再敢偷东西,把我的手指头剁掉”,吓得直哭。当时爷爷在边上劝了几句,“别把孩子吓坏了,教训一下就行了”。奶奶在不在旁边我已经不记得了,她好像没把这个当回事,也不晓得她那次到底有说什么没有。只不过这次挨打的效果出奇地好,打那以后,我生平到现在就再也没有偷过东西了。

小插曲一个,记忆犹新。

爷爷是个老中医,颇有那个年代宅心仁厚的医者品质,为人老实本分,奶奶则是精明能干的类型,操家过日子,样样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想都不用想,他们老两口子吵架的话肯定是我爷爷扛不过我奶奶了。大概是95年吧,爷爷就是在一次跟奶奶吵架之后去了黄石我大伯家生气喝酒突发脑溢血而过世的,享年77岁。奶奶是1931年生人,他们相差13岁。据说奶奶是爷爷的二婚,因为爷爷的第一任老婆不能够生孩子,所以后来休掉了第一任再娶的我奶奶。这样来看的话,这可能性还是有挺大的。

时间就是一把刻刀。我们从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到现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将近两年,一下子20多年过去了。岁月在我奶奶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的斑点和皱纹。过年在家,只要没事我就跑去她屋子里跟她唠嗑,随便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陪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烤火喝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有时候问她的话我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好几次她才能够听得清楚。

Q:“还想不想爷爷啊”
A:“想哪个”
Q:“爷爷啊”
A:“还想他做么鬼,死都死了,老说做什么”
Q:“你以前带的哪些镯子跟手链呢,你屋滴那个金坛子呢,找出来给得我啊”
A:“都搞不见了,那个金坛子在很多年前被村里那个某某某抢得去了,说起来好值钱的一个东西……”

奶奶现在一年一年地老了,也越来越怕冷了,冬天的日子里面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取暖设备。偶尔天气暖和的时候,她就拄着根棍子出去溜达一圈,买了无数根拐杖给她,她都不用,嫌没有一根普普通通的棍子用得舒服。现在饭也不能烧了吃,每天基本上是我家端下去送给她吃。还好,奶奶的生活状态倒是出奇地好,饿了能吃好几碗,困了能睡得着觉,渴了就去泡壶茶。生活能够自理并且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这已经算是很大的福气了,屋前屋后的邻居们这样说,家里面的人也是这样说。

只不过有一件事很搞笑,就是她老人家一直以为我已经结了婚、生了娃,并且我现在在县政府上班,甚至老婆的名字她都已经帮我给想好了,叫红梅。每次回家就问我媳妇带回来了没有,小孩子抱回来回来,然后塞给我她自己存下来的若干私房钱叫我拿去给孩子买奶粉吃,弄得我哭笑不得。因为在她的观念里面,像我现在这么大年纪了,理应结了婚、成了家、生了娃。只可惜您的孙子不挣气啊,20多年到现在,连女朋友都还没讨到一个。

春节在家,一次我跑到她屋子里面跟她唠嗑。

我端端地看着她,开玩笑地叫到“老货,老货”(类似叫她“老东西”的意思)。没想到她一下子听懂了,反应过来,脸马上拉了下来,伸出右手合成的拳头,厉声喝道“老货,老货,再叫我一拳头打死你”

我呵呵地笑,不说话。

然后她沉默了一小会,很认真地跟我说“老货是骂人的话,不能到处乱叫,你要叫就叫我老梅吧”

我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经常是这些时候,我才体会得出来什么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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